电梯间里有江湖

郑俊甫（新乡县）

自从把家搬到高层，每天坐电梯就成了出门的头等大事。

要说坐电梯也没有什么不好，至少拎一大包菜或者水果什么的回家，垂直交通一站直达，省了气喘吁吁弯腰撅屁股爬楼的苦。可凡事有利就有弊，坐了一段时间电梯，渐渐就觉出一丝苦来，还是那种有苦难言的苦。

早上去上班，就像打冲锋。25层，75户人家，两部电梯，你得先占领一片高地，才能让自己顺利下楼。电梯上上下下跑一趟，就像遇到了肠梗阻，每层楼都要“嘀”一声、停一下。有时候还不止一下，往往一个人先进了电梯，手却把着电梯门，高声大嗓地呼唤另一位。另一位却跟王熙凤似的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，等到大家有了怨气，他或她才慌三忙四地冲出来，丢一句“不好意思”，耽误你的那点儿时间就算两不相干了。

一群人挤在方寸之间的痛苦，只有挤过假日景区的人才能体味一二。本来你出门是有要事的，是要去参加朋友聚会或者签约仪式的，为了这一刻，你熨了衣服穿了盛装，描眉画眼在化妆间浪费了一个小时，你恨不能登堂亮相之前把自己密封在保鲜膜里。可是一进入电梯，一切都白瞎了。还想保持点儿距离让自己显得矜持一些？算了吧，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就不错了。更多的时候，脚下也不闲着，一两条宠物狗在林立的长裤短裙间钻来钻去，招来一片大呼小叫。

这还不是最要命的。时间巧的话，你还会碰到一两个喜欢吃味儿早餐的邻居，比如韭菜馅的包子，蘸了蒜汁儿的煎饼，或者干脆就是烙饼卷大葱。整个电梯间的空气立马就有了颜色，像是一碗清水里甩进了几滴墨汁儿，混混沌沌让你恨不能练出一身闭气功。

就算有幸避开了这些重口味，还有和邻居们面对面的尴尬。聊几句吧？大都是些点头之交，半生不熟的，除了问问天气，好像也没什么可说。闭口呆着，也显得有些傻。这时候，你真的要感谢智能手机了，摸出来，摆弄摆弄拇指文化，好歹算是化解了电梯间里的险恶江湖。

也有好时候，不用踩着点儿上班，每天睡到自然醒，然后优哉游哉地下楼。这时候的电梯就像是为你一个人服务的，你尽可以在里面挤眉弄眼搞笑作怪。

我的邻居就是这样一位老太太，奇怪的是，每次出门我都能碰到她。老太太像个刚认识世界的孩子，什么都感兴趣，什么都喜欢打听。打听完了你的前世今生，就开始谈论附近超市和菜市场里肉蛋奶萝卜青菜的价格，甚或每种生活日用品的打折时间都记得门儿清。如果电梯一直运行下去，她的话头可能永远不会堵塞。

儿子坐电梯就简单多了，耳朵里塞着一副耳机，沉浸在自己的江湖里，外面刮风下雨打雷地震全与他无关。不过也有例外。那天，跟儿子一起回家，走到电梯口，儿子忽然闷着头“噔噔噔”上了步梯。我在后面“哎哎”地喊着，家在22层呢，我拎着一袋水果，爬上去不得吐血？儿子低着头小声嘟囔着：“别吵吵啦，我老师在后边呢。”回头一看，果然，儿子的班主任——一位看上去不苟言笑的女老师，正候在电梯前。瞅见我，老师热情地打了声招呼，说：“我姐住这儿，来看看。你们走步梯呀？正好，我在办公室批了半天作业，也陪你们活动活动腿脚。”

儿子继承了我的秉性，见到老师就像老鼠见了猫。这回可好，本来坐电梯一分钟的事儿，弄巧成拙，让语文老师逮着整整课外教育到17楼。回到家，儿子像只霜打的茄子，蔫头巴脑地偎在沙发里，半天回不过神。

电梯间里的故事每天都在继续，不管你是否乐意，越来越多的地方开始“人往高处走”，开始在这方小江湖里抬头不见低头见。管他呢，且先准备好挨刀的身子，闯江湖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