乡村的瓦屋

王自亮（长垣市）

怀念乡村的瓦屋。走到那里，看到那些瓦屋，红墙、青砖，斑斑驳驳的，矗立在乡村，矗立在时光中，心中感到很亲切。

总觉得乡村是瓦屋撑出来的世界，乡村最鲜亮的模样，就是青砖瓦房的模样。

小时候，村里的房屋低矮，很多人家都是土坯房、茅草屋，如果哪家有座青砖房，那就是一村的骄傲。有的村还将这种骄傲永远烙入了历史。如五间屋，是因为有五间瓦屋成了村名。王家院，是因为王家的一方宅院成名。瓦屋，更是直白地表明了一种向往。

拥有三间高大、亮亮堂堂的青砖瓦房是多少农村人一辈子的梦想。为了这个梦想，他们努力，他们节俭，他们流汗、流泪、流血，他们拼尽一生，哪怕在垂暮之年、闭眼之际，能实现这个梦想，就是他们最大的幸福。

乡村的瓦屋，它是用纯正的乡土元素造出来的。青砖和瓦片来自黄河滩的沙地，梁檩来自黄河滩的树木。当房屋墙体砌起来，梁檩搭好，还有一道重要的工序，那就是上苇笆。

苇笆就是用黄河滩干枯的苇草编的，结实透气轻薄。巨大的黄色苇笆搭到屋架上，然后糊上一层麦秸泥（黄河滩胶泥掺了麦秸拌就），上面再覆瓦，一座瓦屋就建成了。

瓦屋清清亮亮、高高大大、结结实实的，像英俊小伙，散发着青春的气息。

刚建成的瓦屋散发着木料和苇草的香气，这是它特有的体香。这样的体香迷人，也迷鸟。空荡荡的屋子里麻雀上下翻飞，叽叽喳喳，一点也不客气——这本就是它们的家嘛！乡下瓦屋，下面住人，上面住鸟。瓦屋很通透，冬暖夏凉，不闷不湿，住着特别舒服。

就像人一样，就像一切事物一样，经过了时光的沉淀，瓦屋渐渐衰老了。这些老了的瓦屋，颜色发墨，身体斑驳，抚摸着风雨，梳拢着时光，更带着一种古拙的韵味和美感。它佝偻的腰身，形成了一道弯弯的曲线。这道曲线几乎看不见，可到了雨天，就显示出来了。

从屋脊上汇聚的雨水，清泉一样顺着瓦垄一道道往下流淌。在半途经过曲线一甩，清清亮亮地抛出房屋三尺开外，射出一道最漂亮的抛物线，像跳水运动员的完美一跃，流畅舒展潇洒从容。

所以，下雨的日子，坐在瓦屋真是一件难得的美事。雨点打在屋瓦上，叮叮当当，如鸣脆玉，雨丝飞洒，又形成一道晶亮的珠帘，白白亮亮，浑如置身在仙乐飘飘、玉雕银砌的仙府。小小少年，就在这美的意境中沉醉了，痴痴地守在窗前，看天，看那窗外垂下的晶亮的线，看院子里地上的水泡。其后学诗“山中一夜雨，树杪百重泉”，脑海里忽然就现出了瓦屋的模样。

喜欢乡村的瓦屋，瓦屋让人踏实。一片栉比的瓦屋，就是一个个温暖的家，一个个温暖的村落。每到夜晚，瓦屋里射出的橘黄明亮的光，又像温柔的手，让人的心也柔柔的、暖暖的。每一个远行的人，心中都有一座瓦屋挂怀，不管遇到什么，想想心中的瓦屋，就给了他们力量。

在浮躁的世界，瓦屋是最好的镇定剂。仆仆风尘的游子，回到故乡，迈进青砖瓦屋的那一刻，所有的烦恼去了大半。在瓦屋里住得几日，心事就像阳光一样透明，还能剩多少烦忧呢？

我每到周末，从城里回到乡下老家，睡在温暖的瓦屋里，梦总是格外酣、格外香、格外甜。醒来后，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畅美。

我总认为，瓦屋代表着一种朴素简约的乡村美学，它拒绝浮躁，拒绝功利，从不喧哗，从不张扬，只是平平静静、安安然然的样子，就像温婉可人的乡村女子，永远守候着乡土的家园。

如果乡村的美是一百分的话，瓦屋大概要占去一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