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筝

闫观平（卫辉市）

春三月，草长莺飞，正是放风筝的季节。每年这个时候，父亲都要亲自给我做一个风筝。那些五颜六色的风筝，深深留在了我的记忆里。

风筝有很多形状，从花草鱼虫到人物图像一应俱全。我最喜欢的是“燕子”风筝，爸爸恰恰是做“燕子”风筝的高手。

爸爸首先将竹篾浸水，令竹篾变软，再用刀将竹篾破开。竹篾不能太粗，因为稍后要将竹篾贴在马拉纸上，太粗，竹篾会拉破纸张，纱纸条也贴不稳。

将竹篾贴在纸上后，父亲找些锅底灰给燕子画上眼睛、线条，于是一只活灵活现的燕子就出现在我的面前了。我欣喜地看了又看，急急地拿出去给小伙伴们观赏，觉得自己特别风光。

父亲给我做风筝总是非常用心，锋利的竹篾有好几次划破了他的手，他总是摇摇头、甩甩手继续做。有时候竹篾过于坚硬或柔软达不到做风筝的要求，只好放弃，重新去找竹篾。尽管做一个风筝很不容易，但是父亲总能给我做一个称心如意的“燕子”风筝，我拿着风筝跑到美丽的田野里，总会有小孩子跑过来观赏，夸赞我的风筝结实、漂亮。

有一次，父亲把风筝放飞起来后，让我拿着风筝线盘——我们这儿叫木拐子，让我拉着线，我很惬意地看着风筝越飞越高。突然，我觉得手里一松，木拐子从我手里滑脱了，于是我追着木拐子跑，后面一群孩子也在后面追，一边跑一边喊：“快追，快追！”木拐子像一个精灵，在地上跑得飞快，风筝最后掉进了广场后面的河里。我记得哭了很久。父亲摸了摸我的头说：“孩子，握在手里的，不一定就是真正拥有的，实在追不上就放弃，也不是一件坏事。”后来父亲又给我做了一个新风筝，不记得什么样子了，但是父亲的话却永远印在我的记忆里。

我一年年长大，父亲就没有再给我做风筝了，父亲笑着说：“等我孙子长大了，再给他做！”然而父亲没有来得及给孙子做风筝，他晚年得了很严重的气管炎，后期只能在病榻上度过。在他的最后时刻，他一会儿昏迷，一会儿苏醒。有一次父亲昏迷醒来之后对我说，他到了一个荒原，那里什么都没有，走着走着看见一棵巨大的古树，树上挂着千万个形形色色的风筝，当他看见一只燕子风筝的时候就醒了，我握着父亲的手，泪流满面。

我不再放风筝，已不是那个拿着风筝向伙伴炫耀的小孩子。父亲也永远离开了我，从此每年的春天，看着风筝飞满了天空，孩子们欢快地跑着，我知道我的青春远去了，我再也没有放风筝的心情和勇气了。

有一年的冬天，临近春节，外地的大哥给我打电话说梦见父亲了,父亲说冷。大哥交待我再去墓地的时候给父亲烧一件棉衣。

到了墓地，给父亲的坟头压上黄纸，献上供品，母亲开始念叨：“老头儿，我们回家，今年我亲自接你回家，你看孩子们都长大了，你放心吧！”

这时太阳从山上升起，从远处的柿子林中传出鸟鸣，山间溪水婉转，我想父亲长眠在这里，母亲也安心了。

又是一年清明节，道光年间，郭麟吟清明的一首竹枝词描绘道：“一百四日小寒食，冶游争上白浪河，纸鸢儿子秋千女，乱比新来春燕多。”没想到我迎来这万千风筝漫天，再也迎不来父亲给我做的那只“燕子”风筝了。

清明节前一天，我在街头看到有人卖风筝，风筝五颜六色，一个“燕子”风筝引起我的注意，我看到燕形风筝那两只黑黑的眼睛，不正是幼时父亲画在我记忆里的那只吗？我毫不犹豫地买下了它。

清明节时，我带着那只“燕子”风筝来看父亲，走的时候，我把风筝轻轻地放在父亲坟头。极目蓝天，万千风筝已经布满天空，我又看到了那只“燕子”风筝从我幼年的记忆中飞来，飞过了我的青春岁月，飞过了我的人生。

恍恍惚惚之间，我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，他左手拿着风筝，右手牵着他的儿子，在田野里放飞那只“燕子”，风筝不管飞多远，线总是在父亲的手中。